苏杳煞白着脸从包里翻找出药瓶，倒出几颗药丸赶紧吞了下去。

顾裴之忙靠边停下车，给她递了瓶水。

见她满脸苍白，顾裴之不免心疼：“苏杳，你在国外过得也很开心，你为何执意要回来？”

苏杳咽下嘴里的苦涩：“可我已经走了两年，不想再把爸妈丢在这儿了。”

顾裴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：“可我希望你能过得轻松些。”

苏杳浑身一僵，莫名想到了当初从顾家离开时的画面。

在离婚和母亲离世的双重打击下，她晕倒在路边，幸好顾裴之及时出现，又救了她一次。

后来她远走Y国，只身闯入时尚之都。

在无尽的质疑和嘲讽中，她终于拿到了ANGAM国际的冠军……

刚回到家，电话就响了起来。

苏杳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，心里百味杂陈。

犹豫良久，她接通电话。

顾君亦低沉的嗓音传来：“来澜都别墅。”

苏杳愣了瞬：“顾总，有事可以在电话里说。”

顾君亦冷冷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：“离婚协议我撕了，你过来重新签一份。”

看着黑下去的屏幕，苏杳心里百转千回。

一个小时后，澜都别墅。

苏杳按响门铃，于嫂看到她时，眼底满是震惊：“夫人？快进来。”

苏杳跟着走进别墅，看着熟悉的一切，心里突然有些伤感。

这时，于嫂端了杯水过来，她道了声谢，问了句：“君亦在哪？”

于嫂低声道：“先生在楼上，不过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，你要不等会儿再上去……”

“没关系。”

顾君亦的脾气，苏杳早就见识过了，不差今天这一回。

沿着台阶缓步而上，很快她就站在顾君亦门前。

苏杳犹豫着敲响了门，里面传来他低沉的嗓音：“进来！”

推门而入，温暖的阳光洒在坐在窗前的顾君亦身上。

苏杳呼吸一窒，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爱笑的阳光学长。

心脏微微发痛，她收回视线：“协议书在哪？拿过来吧。”

“苏杳！”顾君亦眸色一沉：“你还记得当初自己说过的话吗？

空气沉默几秒。

苏杳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，半晌才说了句：“我记性差，已经忘了。”

顾君亦咬牙切齿：“简单一句忘了，就想抹消一切。”

苏杳心里泛苦，这几年她的病情虽然控制得不错，可记忆也出现了不可修复的空白。

她的沉默，像印证了他的话。

顾君亦五指逐渐泛白，半晌他吐出一句：“像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活着可真轻松。”

他的冷嘲让苏杳眼眶渐红：“那顾总到底想听我说什么？”

她泛红的眼眶让他一时语塞，他心里莫名生出抹烦躁：“过来！”

苏杳愣了瞬，并没有迈步。

他们都已经不是夫妻了，他为什么还要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跟自己说话。

顾君亦幽沉的黑眸看向她：“别让我说第二次。”

苏杳犹豫了瞬，缓步走了过去。

看着这个毫无防备的女人，顾君亦眸色一暗。

苏杳刚走近顾君亦，却被他猛然扣住了手腕。她整个人毫无准备，被顾君亦拽得一个踉跄，朝他怀里跌去。

触不及防的肢体接触，让两人都愣怔了瞬。

苏杳甚至能闻到着顾君亦身上清爽的薄荷味，和大学时他救起自己的那次好像……

这一刻，她察觉自己的心又乱了……

“苏杳，这两年，你也是这样对那个男人投怀送抱的吗”

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，话里的讽刺瞬间拉回了苏杳飘远的思绪。

她手忙脚乱的起身，却对上顾君亦幽深的黑眸。

苏杳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似的，她堪堪吐出一句：“我改天再来。”

话落，她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，留顾君亦一个人在屋里出神。

半晌后，屋里突然响起一阵陌生的手机铃声。

顾君亦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，发现是苏杳落下的手机。

他拿起来，看了眼屏幕上跳动的“顾裴之”三字，点开接通的手指用力得在屏幕上划出一道白痕。

顾裴之愉悦的嗓音传来：“苏杳，城南新开了一家T国料理，今晚我们一起去尝尝吧。”

顾君亦冷冷开口：“顾裴之，你知道苏杳是有夫之妇吗？”

顾裴之毫不客气地嘲了回来：“顾先生，苏杳说过你们已经离婚了。何况，她已经不欠你什么了。”

空气骤然凝窒。

顾君亦黑眸里凝结着冰霜：“我和苏杳的事情，还轮不到你来置喙。”

话落，他直接挂断电话，顺手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。

苏杳离开澜都别墅，才发现手机落下了。

她犹豫再三，还是回到了别墅里，毕竟她手机里还有很多重要资料。

来到二楼，她推门而入，一眼就看到了顾君亦手里的手机。

这时，顾君亦扫了她一眼：“走了就不要回来。”

他一语双关的话语，如根根利刺，深深扎进苏杳的心里，一时竟让她痛得无法言语。

“我只是来拿手机……”

“那今天就把话说清楚。”顾君亦目光瞬间凌厉，“苏杳，我并没有签离婚协议。”

苏杳脑海轰的一声，眼底满是震惊。

顾君亦嘲弄地勾起唇角：“所以，你还是我合法的妻子。”

苏杳嘴唇微张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。

为什么顾君亦明明不爱自己，却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重获自由呢？

“怎么这么震惊的样子？”顾君亦讥讽地说：“是因为不能再和顾裴之明目张胆地卿卿我我了是吗？”

“为什么？”犹豫半晌，苏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。

顾君亦却沉默了下来，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。

良久，顾君亦挑起一边的眉毛，冷冷地开口：“大约是因为我还没玩够吧。”

他的话如同一柄利剑，直直插入苏杳的心口。

“可惜，恕我不能奉陪了。”苏杳用力眨去眼中的湿意，尽量平静地说：“很晚了，我要回家了。”

顾君亦眼里闪过一丝怒意：“回哪个家？你和顾裴之的家吗？当初是谁说的会一直留在这里照顾我，绝对不会离开的？”

苏杳愣了愣，努力回想了片刻，脑海中却仍是一片空白，毫无关于这句话的记忆。

看来自己的病并没有如期待的那般好转，反而越来越严重了。

也许，自己很快会连顾君亦也忘掉……

苏杳对上顾君亦冷漠的眼神，压抑住内心的伤感：“对不起，我真的忘记了。”

顾君亦凝视着苏杳，神色复杂，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。

苏杳感觉自己的心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，但脸上看不出一点烦恼的意思：“顾总，我可以走了吗？”

顾君亦心里一阵烦躁，自己推着轮椅转过身背对着苏杳。

苏杳刚下楼，却听到楼上“砰”的一声巨响。

“君亦！”

她脸色一白，快步跑回二楼。

刚推开门，就看到轮椅翻到在一旁，而顾君亦就摔倒在离门不到一米的地方。

“你怎么不叫于嫂……”

苏杳试着把他扶起来，却被他一把推开：“你不是走了吗？还回来干嘛，看我笑话？”

顾君亦的质问，如同一柄利刃，瞬间洞穿她的心脏。

这一刻，她眼前闪过大学时阳光帅气的顾君亦，而眼前这个无助又痛苦的男人，瞬间击碎了她刚刚筑起的心防。

苏杳扶着顾君亦躺回床上，用袖子擦去他额上的薄汗：“不管你信不信，我永远都不会这样对你。”

话落，她刚要抽身离开，一股巨力将她拽回床上：“不许走。”

苏杳慌乱地想要站起身，却被顾君亦搂住了腰，他闷闷地重复着玛⃠丽⃠刚才的话：“不许走。”

语气里难以察觉的渴求让苏杳的心在那一刻软成了糖浆。

她不再挣扎，顺着顾君亦的力道躺在了床上。

顾君亦的下巴抵在苏杳的头顶上，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萦绕在鼻尖。

她好像换洗发水了？顾君亦默默地想着，眼皮慢慢沉重起来。

苏杳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，可是顾君亦的心跳声在自己耳边有规律的跳动着，好像催眠的音乐。

两人交颈而眠，就和普通的夫妻一样。

一夜好眠。

阳光透过窗帘，轻柔地在地上留下一条光带。

苏杳睁开眼睛，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。她愣了瞬，赫然对上顾君亦那双如墨的黑瞳。

她下意识往后退去，没注意身后的悬空。

要不是顾君亦将她拽进怀里，她整个人差点从床上跌了下去。

苏杳迅速挣开他，光着脚就跳到了地上，慌得语无伦次：“我怎么会在你床上……”

顾君亦看着她不似作伪的疑惑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：“你不记得了？”

良久，苏杳深吸了口气：“对不起，我睡蒙了。”

顾君亦看着眼前满脸沮丧的女人，心里莫名烦闷。

见她一言不发，他拽住苏杳的手腕拖到身前：“你这两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

苏杳心脏一紧，对上顾君亦的黑眸，真相卡在喉咙口，即将脱口而出。

——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，可我得了阿尔兹海默症，很快就会忘记你了……

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，轻轻挣开顾君亦的手，低头避开他的视线：“我走了。”

说完，她不再管顾君亦在身后的呼唤，拿了手机就往楼下迅速跑去。

直到坐进出租车，苏杳的心脏还在嘭嘭直跳。

她隐隐约约觉得顾君亦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了，或许顾裴之说的对，自己不应该回来的……

苏杳回到沅兮工作室，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画了一半的设计稿出神。

这时，敲门声响起，顾裴之探头进来，笑眯眯地说：“在忙吗苏杳？”

苏杳把稿子收起来，好笑地替他拉开门：“不是说最近很忙吗？怎么过来了？”

顾裴之眼底的担忧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散去：“我打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，刚好开完会，就顺路过来看你。”

苏杳愣了瞬：“你找过我？”

她打开通讯录，才发现顾裴之被拉进了黑名单。

应该是她手机落在别墅时，被顾君亦拉黑了。

她看向顾裴之，眼底满是歉意：“抱歉，我手机昨天……”

顾裴之温柔地把她颊边的乱发拨到耳后：“你没事就好。最近有个研讨会，我明天需要带队出国，你有想要的礼物吗？”

苏杳愣了瞬，不知为何，她的眼前突然闪过顾君亦讥讽地说着没签离婚协议的样子。

她掩饰般地别好微乱的青丝，假装不经意地站起身：“这么突然？那提前祝你会议顺利。”

顾裴之的手愣在了半空，眼底浮上一层浅浅的失落：“苏杳？”

苏杳满眼歉意地看着他，但终究能说一句“对不起”。

毕竟正如顾君亦所说，自己仍是他的合法妻子。

顾裴之想摸摸她的头，抬起的手还是慢慢放下了，他走到苏杳的身前，柔声道：“苏杳，我说过，你永远不必对我有歉意，我对你永远没有底线。”

办公室里一阵沉默。

苏杳忽视掉小俞暧昧的眼神，送顾裴之出了大楼。

汽车安静地驶去，苏杳站在台阶上，心底一片怅然。

身后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响起：“顾裴之？医学界的新星，你这两年的生活看起来挺刺激的嘛。”

苏杳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来人：“你来干什么？林冉。”

林冉缓缓走到苏杳身前，目露讥诮：“你不该回来的。”

苏杳愣了瞬，她想到那张被林冉剽窃的作品，那件她为自己设计的婚纱。

无形的硝烟将两人笼罩。

林冉对她上下打量片刻：“两年不见，你变化不小嘛，不知道君亦如今能不能看得上你？”

苏杳嗤笑一声，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：“彼此彼此。不知道两年前那个奖，你拿着烫不烫手？”

闻言，林冉凑到苏杳耳边，高挑的眼线露着毫不掩饰地挑衅：“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啊。”

苏杳退开一步，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微笑：“不需要。因为你这辈子也就只能靠着我的作品拿个奖了，但也仅限于此了。”

林冉抱起双臂，眼底尽是嘲讽：“口气不小，那半年后的Fantastic大秀我就拭目以待了。”

Fantastic大秀是三年一届的盛事，只有收到举办方的邀请函才能有入场资格，届时所有顶尖的婚纱设计师都会带上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进行展示，由专业评委和观众选出“年度最美婚纱。”

作为婚纱届的新秀，苏杳自然已经收到了邀请函。

她懒得再和林冉虚与委蛇，径直转身走了。

林冉看着她的背影，又看了看顾裴之远去的方向，脸上浮起一个危险的笑容。

另一边，顾家老宅。

顾君亦看着悠然喝茶的顾郁，眼底闪过抹不耐。

他突然被顾郁叫到这里来，但被整整晾在旁边一个小时。

顾君亦耐心告罄，正要叫佣人过来送自己出门，顾郁突然开口：“我听说苏杳昨晚住在别墅里。”

顾君亦看了他一眼，恰好对上他探究的眼神。

顾君亦声音微凉，浑不在意地说：“是又如何？”

顾郁重重放下茶盏，眯起双眼：“我们只需要跟她合作，但不必扯进你们俩的私情，我不希望因为你让公司蒙受损失。”

顾君亦勾勒一下唇角，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：“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，我就先走了。”

“等等，”顾郁叫住他，尽量做出一个慈爱的样子，“你需要有人照顾你，李总家的女儿留学归来，你想去见见吗？”

“我没有和苏杳离婚，所以我有人照顾。”顾君亦眼底尽是讥讽，刻意提高了音量：“我对我的太太绝对忠诚，不打算婚外情。”

顾君亦快意地看着顾郁瞬间难看起来的脸色，挥手示意佣人推着他离开。

这时，林冉走了进来，她温柔地和顾君亦打招呼：“君亦，怎么不多坐会儿？”

顾君亦看了她一眼，随口应付了两句。

林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，眼底闪过一丝黯然。

顾郁脸色几变，终于压下满腹怒火：“冉冉，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？绍辰还没回来。”

林冉给顾郁面前的茶杯添上水，笑着说：“我是来看您的。您怎么了？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。”

顾郁想起刚才顾君亦的讽刺，忍不住冷哼了一声：“不孝子，为了苏杳竟敢当面顶撞我。”

林冉眼神闪烁，她对上顾郁充满怒气的眼神，轻笑着开口：“叔叔，您知道顾裴之吗？

深夜，沅兮工作室灯火通明，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“沙沙”声。

苏杳揉了揉酸痛的眼睛，满意地放下了笔。

一幅婚纱设计图在纸上慢慢显出雏形。

她的手指慢慢地划过设计稿，突然，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感猛地袭来。

苏杳连忙从包里翻找药瓶，倒出几颗药片吞下。

干涩的药片划过喉咙，难以控制的苦涩在心底蔓延。

眩晕发作得越来越频繁，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忘记一切……

巨大的恐慌如潮水般将她吞没。

苏杳从包包的最底下拿出一本厚厚的素描本，封面上顾君亦的眉眼撞入眼帘。

她缓缓翻开，整整一本，全是她画的顾君亦。

有大学时期阳光开朗的顾君亦，也有成年后的神色阴郁的顾君亦……

苏杳细白的手指划过顾君亦的眉眼，泪意渐渐在眼里凝聚：“对不起，君亦。但是我这个样子，怎么还能留在你的身边？”

素描本的最后一页，是一张自己画的、和顾君亦的婚纱照。

画上的男新郎俊美如神祇，新娘幸福得好像杳窝里都盛满了笑意。

苏杳眼中酸涩汹涌，到最后，自己还是和顾君亦连一张婚纱照都没有。

她再也支撑不住，眼泪“滴答、滴答”地顺着眼角流下，在纸上洇开一个个小圆点。

翌日。

小俞推门进来，看到伏在办公桌上的苏杳愣了一下，随即上前拉开窗帘：“薇薇安，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？”

阳光吻上苏杳红肿的眼睛，她难受地抬起头揉了揉：“太累了就趴桌子上睡着了。唔，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？”

小俞高兴地跳到她面前：“因为我刚刚收到通知，顾氏让我们今天下午过去签约。这可是我们打入大陆市场的最好契机。”

闻言，苏杳动作一顿：“把资料准备好，我们等下出发。”

虽然自己也不想和顾君亦再有瓜葛，可顾氏到底是海市最大的服装集团，想要在短时间内实现自己的梦想，那么和顾氏合作是最好的办法。

“好的。”小俞应声退了出去。

仲夏烈日炙烤，热浪席卷大地。

苏杳赶到顾氏大厦时，一个年轻男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。

他客气地给苏杳引着路：“苏小姐，我是顾总的特助，您叫我小周就可以。签约马上开始，请跟我来会议室。”

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，几近无声。

苏杳有点疑惑：“顾总？”

小周笑笑，岔开话题：“苏小姐，会议室到了。”

苏杳整理好心情，推门而入：“抱歉，让诸位久等了。”

“确实让人久等。”

男人凉薄的嗓音响起，苏杳下意识抬头，视线恰好和面色沉郁的顾君亦撞上。

她眼底闪过抹惊诧：“怎么是你？”

顾君亦十指交叉，泰然自若地撑着下巴：“我代表顾氏和沅兮签约，接下来的合作项目将会由我全权负责。”

霎时，苏杳心猛地一沉。

没想到项目的负责人，居然会是顾君亦！